上海闲话 | 马尚龙：牛奶和爱情

　　挂在后门的小木箱，收藏了多少个阴晴圆缺的故事？

　　小楼的大门，是旧漆的，门外有点杂乱，但是可以想象小楼前人的安逸和富庶。有一个传说，似一封隐形的密札，塞在木门上的那一个又当作信箱、又当作牛奶箱的小木箱里。小木箱挂了一把满是锈迹的铁皮锁。

　　有一个穷学生和小楼的千金小姐恋爱了，虽然是偷偷地幽会，还是被千金小姐的父母亲洞察。千金小姐的父亲以断绝父女关系相逼；千金小姐既有父父子子的家教，又有自由恋爱的热烈，两边的情意都断绝不了。倒是两个爱她的人都比她残酷。穷学生对千金小姐说，你回去吧，你的父亲会给你牛奶洗澡。后来千金小姐回去了，是否真用牛奶洗澡，传说不一。小楼，也就是所谓的别墅，有正门，也常也有后门，正门对应着也叫作前门。发展到石库门和新式里弄，前后门更是上海民居的普遍格局，前门朝南，后门向北。上海人进出自己家门以后门为俗常。当年的营造师怎么也没有想到，几十年后社会生活“走后门”盛行，出典就在上海弄堂民居的前后门格局。很多弄堂人家保持着过往的前后门传统，信箱、牛奶箱是钉在后门门上。人家多了，门上钉不下，做一点延伸，钉在了后门一侧的外墙上。很多上海人都有这个记忆，每一门户的后门外七上八下的都是小木箱。虽然弄堂房子这一排的后门对面，就是后一排房子的前门，但是约定俗成，小木箱总是钉在后门外。木箱上写了毛笔字，哪一楼，哪一姓。上了锁后，会交一把钥匙给送报的有牛奶的，还真不会搞错。

　　假如千金小姐的父亲会给女儿牛奶洗澡，那也一定是在千金小姐的家里还是一家独居别墅的时候，不过那是夸张的。夸张的用意在于，绫罗绸缎，金银首饰，是值钱的，但是牛奶占据了更高的地位，因为牛奶还有一种超物质的尊严和神秘。

　　牛奶是从乡下来的，但是成为城市的元素之后，牛奶的超物质成分显现出来了。曾经有人探究，上海女人的肤色为什么这么细腻润白，有人很直白地回答，是喝牛奶喝出来的。因为上海人喝牛奶，是全中国最早的。这很像是调侃而不是科学，但是看看化妆品的广告，美白的成分还真都与牛奶有关；甚至有诸多的化妆品护肤品品名，都植入了牛奶，由此上海女人的肤色与牛奶有关，似也不无道理。千金小姐回到父亲身边，感情还留宿在穷学生的心里。千金小姐装着不经意，去看看后门外牛奶和信箱合二为一的小木箱，不知道是否有封给她的信寄来过。在寄信年代，信几乎是唯一的通讯方式。尤其是在上山下乡年代，家书抵万金，儿女来信抵万金，万金就在小木箱里。当然也会有情书。如果你知道会有情书来，你先要若无其事地去拿那一把小木箱的钥匙，去看一下那一封给你的、没有具体来信地址姓名、只写了“内详”两个字的信来了没有。这是青春期症候群。小木箱里的牛奶，证明了这家人家的经济，小木箱里的信札，经历过你的曾经。挂在后门的小木箱，收藏了多少封隐形的密札？收藏了多少个阴晴圆缺的故事？收藏了多少与牛奶有关的传说？只有那一个终年被日晒雨淋的小木箱知道。后来小楼的主人换了，小木箱换成铝合金的了。再后来，铝合金信箱里，没有信，没有报。没有旧漆和铁锈，也就了无故事的线索。我曾经看到过上海最早的牛奶箱，是铁皮的，还漆着牛奶公司的品牌和地址。那个地址，就是现在的上海图书馆，昔日的“牛奶棚”。我常去上海图书馆的上图书店，与地铁站同一层面，有书，有展，也有咖啡。见到咖啡座墙上的手写价目表，总觉得可以加三个字：牛奶棚。牛奶棚才知道关于牛奶和小木箱的所有传说。

责任编辑：魏志梅